要照顾老师的面子
对我而言,这是一个重要的故事。只是当时我没有发现它的价值,一笑处之,随手将它塞到了记忆的某个角落里。
我在某所中学的教室外静候着上课铃的打响,准备试讲。教室里在最后一排的课桌旁端坐着五六位听课老师。原本,我的第一次试讲就应该这样按部就班地开始了。我有点紧张,我也似乎应该有点紧张。
“老师,你紧张吗?”坐在窗口的男生微探出头来,轻声问我。他的脸上,略带微笑。
“我有点紧张。”我接着问他,“你呢?”
“我不紧张,我们已经听过许多新老师讲课了。老师,我会配合你的。”他略带微笑。
我的第一课比我想象的顺利。我转身离开教室之时,坐在窗口的那个男生递给我一张纸条。“老师,你把‘罐’字写错了。”几个字,很端正。他看着我,仍然略带微笑。
“你为什么不当场告诉老师呢?”我几乎是被这个小男生逗乐了,一本正经地问他。
“要照顾老师的面子!”他一本正经地回答。
我没有刻意地将这一幕装进我的记忆里。虽然一个“罐”字,我连写了五遍。虽然,我因为这五个错字,百分之百地失去了机会。但毕竟这只是我的第一次试讲,失败是理所当然的。
我再一次记起这一幕,是在我成了名副其实的老师之后。语文课上,我请一位女生朗读《我与地坛》中的两个自然段,可惜她读得不是很理想。一个自然段刚读完,我就请她坐了下来。自己接着朗读另外一个自然段,我自然要比她更能把握文本的情感,毕竟我准备的时间比她多很多。但我的朗读没有引起丝毫共鸣,或者些许赞赏。每一个学生都默默地看着我,我似乎感到他们的眼睛里,生长着一种我不敢正视的力量。先前朗读的那个女生,此刻正低声地与同桌谈笑着,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我如何不经意地无视她的存在,她如此这般重新模仿了一次。那个瞬间,我懂得了尴尬一词的含义,幸亏下课铃及时救了我。
课间,我无意间想起了那个男生的一句话。“要照顾老师的面子!”倘若那个男生站起来,而不是悄悄地对我说,那该是怎样的情景呢?我不敢想,因为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足够坚强。或许,第一次站在讲台上的我会无所适从。或许,当我第二次站在讲台上时,一直担心是否会写错。那么,那个读到中途,而被我打断的女生呢?我第一次如是想。在这之前,尊重学生是一个纯粹的理念,从来没有如此具体过。
我找了一个机会巧妙地向这个被我不经意间伤害了的女生传达了我对她的尊重。于是,每每遇到她,老远就听到她热情的问候。
“老师好!”
我应该感谢那个男生。“要照顾老师地面子。”或许,他当时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或许,他如是说,只是因为班主任的教育。或许,他压根儿,就不会想到他这句话的意义。但是,这丝毫不影响这句话在我耳边时常响起。
我再次深刻地理解这句话的意义,缘于一个惨痛的教训。工作六年来,一个学生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并且在未来的时间里我应该会永远记得有这样一个男生。一个非常普通的晚自习,校长照常在教室外巡视。我发现一个男生正趴在桌子上打瞌睡,在这之前我刚刚提醒过他。听着校长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再次试图提醒他,但他没有任何的反应。我虽然个性相对温和,在那个瞬间却是怒火中烧,我直接把他交给校长处理了。第二天,他就退学了。
这个结果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听说,校长并没有难为他。他的父母来到学校后,应该是他提出了退学要求,父母也就同意了。他并没有表示出丝毫承认错误的态度,或者请老师和学校给自己一次机会,他的父母也没有表示出望子成龙的迫切心情。
在他退学半年以后,我还在学校门口见到了他。当时他的手指受伤了,手指缠上了纱布。见到我,他和我打了招呼,冲我笑了笑。从同学那里听说,他离开学校后去了一家装修公司跟着别人做装潢,很辛苦。他们还一直有联系,他们说他过得挺好。
其实,他真的不属于一点也不想学习的学生。进班时,成绩还是不错的。会不交作业,会上课睡觉,但有时状态也会突然好转。他的父母五六十岁了,生活也没有保障,工作也不稳定,几乎不能给予他任何的帮助和教育。他应该就是这个家庭的希望,读书对他而言应该是多了一个选择。但他注定是一个让老师会经常感到痛苦的一个学生,父母的溺爱使他缺乏自我约束。这样的学生一方面需要老师的严格要求,另一方面又需要老师的适当包容。虽然是诸多因素促使他最终退学了,但是我偶尔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如果我当时没有将他交给校长处理,如果是交给班主任处理,如果我在课后先问问他睡觉的原因再做处理,他是不是有可能会读完高中,甚至进入本科院校?以他的进班成绩来看,一切皆有可能。
“要照顾老师的面子!”如果老师犯错,都可以被学生谅解。那么,学生犯错,老师为何却不能照顾学生的面子呢?年轻人犯错,上帝都会原谅。当然,在包容的同时,老师还要能够竭尽全力帮助学生改正错误,这比包容更困难。但这恰恰是老师的工作,在南师读教育硕士的时间里读了很多优秀班主任的故事,哪个优秀的班主任不是在包容学生的同时又引领他们走上了正确的航向呢?班主任工作,任重道远。(王伯美)